不是一個有意志力的人,但有一件事卻堅持到現在,那就是想家。
小學三年級時,開學那天早上,磨磨蹭蹭不肯坐上爸爸的自行車,媽媽著急地在旁邊數落我動作慢,心里莫名地徘徊著一個念頭:不想去學校,想在家里呆著。但沒敢說出來。坐在教室里,怎么也高興不起來,眼睛盯著黑板,心里思考兩個問題:這個時間在家的話該做什么呢?周圍的同學怎么這么高興呢?我跟他們真不一樣。
是不一樣,爸爸沒有按照就近入學的原則在家附近找一所學校,而是把我帶到了一所離他們單位比較近的小學。平時住在他們單位的宿舍里,雖然離家只有七八里的距離,但在我看來就像隔著千山萬水。因為這,我不能像其他同學那樣,呼朋引伴,從家里出來,回自己的家去。爸爸單位看大門的爺爺總是睡懶覺,早上我不敢叫他開門,好在大門離地有點空隙,我就從那里鉆出去。
中午也沒法和同學一樣回家吃午飯,回到住處,通常看到的是桌上的幾塊錢和留言條,買來午飯,邊吃邊看報紙,安靜的院子里只有收音機在響,多年后看到這樣一句話:每一個孤獨的小孩兒都有一臺收音機,深有感觸。
就是從那個三年級開始,以后的每個寒暑假結束時都是我備受煎熬的日子。心里是空落落的,想笑卻笑不出來,最期待放學的時間,當我第一次看到“歸心似箭”這個詞時,著實把想出這個詞的人佩服了一番。
不過這樣“失落”的狀態也就持續兩個星期,隨后就會跟同學玩得不亦樂乎了。初中時唯一一個沒有感傷的寒假——春節后我們重新分班,和幾個好朋友分到了一起。高中時也僅有一次不被想家糾纏的開學,那是高一下學期文理科分班,和好朋友分到了一個班的興奮沖淡了對家的思念。
高中時住校,同學問我家離學校有多遠,對數字沒有概念的我說有幾千里吧,騎自行車得一個多小時呢。不記得這個笑話被同學們念叨了多久,但這個答案卻真實地反映了離家20里在我心目中的距離。終于可以和同學們結伴回家了,但這次卻不是回家吃午飯,而是每個周末回家一次。周五的下午真是好天氣,回家的路線也是經過我們科學論證的,“兩點之間線段最短”,自然節約時間。
即使高三時,想家的念頭還是沒有被責任感征服,那年正月初八開學,本來這天是爺爺的生日,但也是從那年開始我們再也無法為爺爺過生日了。無精打采地上完了一天的課,鼓足勇氣向班主任請假回家。別的同學都在晚自修的時候,我正迎著寒風奮力蹬著自行車,見到家門的那一刻,失魂落魄的我終于找到了歸宿。
大學,嚴格來講和高中是一個校園,站在宿舍的陽臺上看得見高中時的操場。這樣熟悉的環境并沒有讓我有“賓至如歸”感覺。報到時宿舍里其他五個人開開心心地感受著周圍的新奇,我卻心情低落地想,要去打熱水,要去銀行排隊,要把被子疊成豆腐塊,哪有在家舒服啊。電話打回家,禁不住大哭,就說一句話我要回家……這讓室友們目瞪口呆,家在外地的她們沒說要回家,反而是我這個每周可以回家的人……大學生活波瀾不驚,回家的頻率和高中一樣,路還是那條最短的線段,只是少了同行的人,他們都到外地去上大學了。令我不解的是他們寄給我的信里絲毫沒有想家的文字。大四畢業時,學校旁邊文具店老板忍不住問我什么時候高考?
實習結束后,不知道該干什么,但覺得不應該工作,所以繼續讀書就是唯一的選擇了。上海是從未想過要來的地方,印象中上海是光怪陸離的、是燈紅酒綠的、是吳儂軟語、是陰雨連綿……總之是不適合我這個粗獷的北方人,但生活的奇妙就在于它往往不按常理出牌,稀里糊涂2004年竟然到了上海讀書。大城市的生活讓在小城鎮待了20幾年的我一下子找不到了方向。不喜歡的又豈止打熱水一件事,連我認為天經地義的午睡在這里都是怪談。
第一堂老師開門見山地說,你們來上海的時候都說不喜歡,但畢業的時候你們都不想走。我也只當笑談聽了,只覺得這話深刻,但沒覺得它有道理。第一年的時間就在對比家鄉和現狀中度過,養成的唯一習慣就是每周在樓下的電話亭里打兩個電話回家,還有在撥通電話之前努力讓自己微笑……雖然不在家,但是對家鄉的天氣和大事卻了如指掌,爸媽肯定也覺得女兒在上海的生活很快樂。
畢業了,我和大部分同學選擇了留在上海,我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老師當年的論斷。地圖上家鄉到上海的距離是800多公里,這一次真的是千里之外了。大學寢室里的同學都覺得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,誰知道呢,奇妙的生活。每周兩次打電話回家還是不變的習慣,最常做的事就是提醒爸媽注意身體。對家的感覺不僅僅是依戀更多了牽掛。
走過的路,是離家越來越遠的路,但是心與家的距離卻從沒有變過,我想這份溫暖的想念會陪自己一路走下去。